“淀粉肠塌房”“女子淀粉肠创业开始即结束”“淀粉肠到底是什么做的”……从3月15日开始,与淀粉肠有关的话题,一条接一条地登上微博等各平台热搜榜单,仅在微博平台,就有多条话题阅读量过亿。

  极目新闻记者检索发现,2024年央视315晚会并未涉及淀粉肠,而指出淀粉肠可能存在问题的是某媒体于3月15日发布的一则报道《火爆大街小巷的淀粉肠到底是什么做的?》。这则报道的本意是调查,“淀粉肠里是否有肉?如果有肉的话,是什么肉?如果没有肉的话,淀粉肠的肉香味从何而来?”

  上述调查指出,记者购买了目前市场上销售量较高的五种品牌淀粉肠,涉及的厂家分别是河南省开开食品有限公司、河南双润食品有限公司、盘锦宇飞食品有限公司、山东夫宇食品有限公司。综合观察配料表发现,淀粉肠的配料表差别不大,基本上都是由肉、水、淀粉、白砂糖、味精、香辛料等配料,以及三聚磷酸钠、焦磷酸钠、六偏磷酸钠、羧甲基纤维素钠、诱惑红等添加剂共计十五六种成分组成。

  该调查提到,虽然名叫“淀粉肠”,但它排配料表第一位的是肉。“有肉,肉很少。”河南一淀粉肠生产厂家工作人员向该媒体记者透露,“都是用的鸡肉和鸡骨泥,用鸭肉则更便宜,大部分都是淀粉。”

  随即,该媒体记者又从电商平台查询发现,目前出售鸡骨泥的多是经营宠物食品的商家,商家又表示,“骨泥不建议人吃,烧烤也不行。”从价格来看,鸡骨泥的售价远远低于鸡肉,基本在每斤3至5元。

  极目新闻记者注意到,这篇报道自始至终未明确提出,具体是哪些生产厂家在淀粉肠中加入鸡骨泥,这在行业内是否又是普遍现象。而在短视频等社交平台上,以“淀粉肠商家:都是用的鸡肉和鸡骨泥,肉泥商家称骨泥不建议人吃”为标题的短视频,在互联网上迅速传播。

  一时间,“淀粉肠塌房”成为热搜词。甚至有不少网友在评论区表示,“吃剩的骨头、饭堂的泔水、屠宰场的边角料都可以做骨泥。”上述媒体报道中提及的几家淀粉肠厂家,被不少网友理解为在淀粉肠中使用了骨泥。

  广泛的舆论关注背景下,此前受大众热捧的街头网红小吃淀粉肠,瞬间成为众人避之不及的“垃圾食品”。

  据媒体报道,3月16日,河南三门峡一大娘出摊卖淀粉肠,2个小时过去仍无人问津,最后自己默默把淀粉肠吃了。拍摄者称,自己平时一次能吃四五根淀粉肠,但是得知淀粉肠里面有鸡骨泥后坚决不吃了。当天他好奇,被曝光后是否还会有人买淀粉肠,结果看到摊贩2小时没卖出一根。

  3月17日,长期在网上售卖淀粉肠的博主“淀粉肠小王子”直播时,在胸前贴上“没有骨泥”的白纸黑字提示。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我今天心情很差,几万人同时在线抨击我们,把这辈子的骂都挨过了。”他还称,现在淀粉肠销量锐减,并且前一两个月卖出的货都来退款,他2小时已经吃了10根淀粉肠了,“希望大家能理性看待,不要一棍子打死一个行业。”

  3月18日,四川遂宁一家摊档老板王先生告诉极目新闻记者,他们卖的脆皮烤肠每根售价3至5元不等,到了周末人流量大时,一个摊档的营业额有1000多元。卷入“鸡骨泥”风波后的第一个周末,营业额被腰斩,一个摊档每天的营业额只有300到400元。

  很多网店还主动在商品的封面图上,标注了“未添加骨泥”“郑重承诺无骨泥”等字样。

  与此同时,一些淀粉肠生产厂家也对有关负面传闻进行回应。他们称,某网站刊登河南某淀粉肠厂家生产的淀粉肠含有骨泥原料,受此传闻牵连,并经网络发酵,对整个市场行业产生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极目新闻记者注意到,报道中被提及的河南省开开食品有限公司、河南双润食品有限公司、盘锦宇飞食品有限公司、山东夫宇食品有限公司相继发布食品安全声明,均称公司使用的原料和成品未使用各种骨泥等原料,符合国家食品安全标准;并提示广大经销商和消费者切莫误信网络中的一概而论,放心食用。其中,山东夫宇食品有限公司还向广大客户承诺,如受此网络传闻影响无法销售,请联系当地拿货代理进行退货,费用由公司承担。

  除了上述在报道中被提及的企业,还有其他的淀粉肠生产厂家也纷纷发表声明,称产品不含鸡骨泥。

  为了自证清白,山东夫宇食品有限公司更是于3月18日下午在自家生产车间开启了直播,直播间实时观看人数一度达到2万人。“你们到底用了鸡骨泥没有?烤肠用的是什么原料?”

  针对直播间观众的疑问,夫宇公司一名工作人员表示,他们之所以开启直播,主要就是想向大家汇报两件事,首先是他们生产的烤肠究竟有没有使用骨泥,另外也想带着大家看一看夫宇的生产车间。“淀粉肠里只是淀粉比较多,但并不是不添加肉,都是淀粉的话就没法吃了。”该工作人员介绍,夫宇公司生产的烤肠均未使用骨泥,他们使用的原材料是鸡胸肉。

  3月18日,极目新闻记者在某批发网上搜索“淀粉肠”,多家批发淀粉肠的经销商表示有很多人退货,尽管多家淀粉肠厂家已发表声明并提供检测报告,但客户仍然不信也不敢吃。

  一家代理夫宇牌淀粉肠的经销商表示,目前产品退货比较多。他卖淀粉肠多年,也是第一次听说“骨泥”两个字,此前从未听闻淀粉肠业内使用“骨泥”的。该经销商表示,经常有消费者询问自家的淀粉肠配料,其主要成分为鸡肉、水、玉米淀粉、食用盐、白砂糖还有一些国家标准范围内的添加剂。

  据了解,上述报道中提及的河南省开开食品有限公司、河南双润食品有限公司位于驻马店市遂平县,而山东夫宇食品有限公司则在枣庄市。18日,两地市场监管局工作人员均向极目新闻记者证实,有媒体报道后,他们立即到企业进行突击检查,但并未发现相关厂家生产的淀粉肠中使用了骨泥,原报道中也未指出究竟是哪一家企业。不过受此次风波影响,从事淀粉肠生产的几家企业,销量都受到了较大影响。

  极目新闻记者注意到,上述企业在发表声明时,也公示了自家产品的检测报告。不过,由于淀粉肠没有统一的国家标准,各企业在送检时都是采用的企业标准,检测中所依据的企业标准也各不相同,并且很多检测报告都只显示外观、色泽、组织状态、亚硝酸盐、菌落总数等项目,没有具体的营养成分。

  比如,山东夫宇食品有限公司的产品送检时,采用的是《鸡肉熏烤粉肠》(Q/ZZFY 0004S-2022)这一标准,检验结果有外观、色泽、组织状态、风味、亚硝酸盐、菌落总数、大肠菌群7项;河南开开食品有限公司采用的是《蒸煮淀粉肉肠》(Q/SKS 0001S-2023)、河南双润食品有限公司采用的是《风味烤肉粉肠》(Q/HSS 0001S-2023),检测项目的内容也差不多。

  四川青琳禾餐饮管理有限公司的负责人王先生称,自家公司也发布了声明,公司所生产的脆皮烤肠未添加鸡脖泥、鸡骨泥,并且也在网上公示了检测报告。

  王先生公司所出具的检测报告,列出了产品的蛋白质、淀粉、脂肪等含量。报告显示,产品含量最多的是水分,其次是淀粉。其中,每100克产品含有52.6克水分、19.1克淀粉、10.6克脂肪和3.34克蛋白质。

  “淀粉肠会加入少量的肉。业内人士都知道,如果只有淀粉,没有肉,生产出来的肠会很硬的。”王先生说。“如果确实有哪家企业用了鸡骨泥,该曝光就曝光,可以点名道姓。但现在网上一些不实的传言已经伤害到了整个行业,很多企业都躺枪了。”王先生称,目前他也在网上忙着发视频、直播澄清自家产品不含骨泥,希望尽快消除影响。

  骨泥是什么?可以食用吗?极目新闻记者就此查阅了相关论文,并采访了食品行业专家。根据论文和专家观点,食用鲜骨泥由畜禽骨骼加工而成,含有蛋白质、钙等营养物质,在香肠、肉丸、速冻食品等馅料中都有使用。骨泥为肉类的副产品,所以食品企业在一些肉类食品中使用骨泥,能够达到节省成本的效果。

  也就是说,在淀粉肠中加入骨泥,本身并不违规。那么,为什么“骨泥”成为人人喊打的对象?

  早在1991年,就有论文提出了骨泥的营养价值与加工利用前景。1991年发表于《食品工业科技》的《食用鲜骨泥在我国加工利用的现状与展望》一文中指出,食用鲜骨泥是用新鲜猪、牛、羊、鸡等多种畜禽骨精细加工而成,其蛋白质、脂肪等营养物质与等量鲜肉相似,钙、磷等矿物质及其他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含量则是肉的数倍。

  1996年,一家专门生产鸡骨泥肉的专业工厂,分析了鸡骨泥肉的营养成分与其在食品工业中的应用。其指出,从营养成分的分析结果来看,净鸡骨泥肉中除蛋白质、脂肪外,钙、铁含量相当丰富;且鸡骨架在我国的产量大,原料易得,价格低廉,鸡骨骨质细小,很容易加工利用,对机械的磨损小,节约能源,是加工骨泥肉的首选原料。

  鸡骨泥在食品工业中也可广泛应用,如灌制香肠、火腿、制作肉丸、肉饼等。多篇论文指出,骨泥在肉制品、仿肉制品或肉味食品的生产中扮演着营养剂或肉食的角色,以起到改善食品营养的作用。

  18日,有肉类经销人员胡迪(化名)告诉极目新闻记者,目前市场上加工食品用得比较多的骨泥是鸡骨泥,其种类主要包括鸡架泥和鸡脖泥。

  “不少企业做饺子馅、火腿肠、肉丸等产品时都会加入鸡骨泥。”胡迪称,鸡骨泥是一个行业内普遍使用的食品原料,其销售渠道一公斤卖3元钱,价格较鸡肉至少要低一半。胡迪的客户里,也有人购买鸡骨泥用作喂养狐狸、奶狗等动物。

  火腿肠有国家标准,但是淀粉肠没有。同样,对于骨泥,目前也没有国家标准。极目新闻记者了解到,对于肉糜类的产品标准,最接近骨泥的一个标准为“机械分离肉”的国标,于2022年3月1日开始实施。根据该标准的解释,机械分离肉为畜禽类的带肉骨骼,通过机械分离工艺,产生出的肉糜类产品。

  这份国标对猪肉糜和鸡肉糜的蛋白质及脂肪含量都有明确规定。猪肉糜每百克蛋白质含量需大于或等于14克,脂肪需小于或等于30克;鸡肉糜每百克蛋白质含量大于或等于12克,脂肪小于或等于20克。

  另外,国标对“机械分离肉”的骨渣颗粒含量、骨渣颗粒的长度都有明确的指标规定。不过,目前食品企业所使用的鸡骨泥,较“机械分离肉”更为精细,骨渣已经细小到泥状。

  1996年发表于《肉类工业》的论文《鸡骨泥肉的营养成分及应用》中写道,鸡骨泥中除蛋白质、脂肪外,钙、铁含量相当丰富。其钙含量相当于猪肉的151倍、大米的130倍、鸡蛋的30倍、牛奶的13倍,铁含量分别是猪肉、大米、白面、鸡蛋的3倍多,且价格便宜,物美价廉。

  “20世纪八九十年代,行内开始研究骨泥等肉类副产品的利用。”中国农业大学食品科学与营养工程学院教授李兴民接受极目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目前骨泥用途广泛,作为食品,会添加在饺子、包子等速冻食品中做馅料,还会添加在肉丸以及肠类产品中。另外,骨泥也多用于狗粮猫粮等。

  多年前,因为粉碎技术有限,骨头粉碎后颗粒感明显,骨粉被干燥处理后,一般用作饲料。后期粉碎技术进步,使用添加更方便,生产标准提高,食用鲜骨泥逐渐开始在食品上使用。

  另外,屠宰场等企业进行肉类加工时,骨头上的肉剃不干净,就连骨头一起粉碎成骨泥,这种骨泥会含有肉的成分。

  李兴民认为,骨泥有一定的营养价值,骨头中含有钙的成分,总体来说对人体钙质的补充有一定作用,但是吸收和利用率一般。食品企业在肉类食品中加入骨泥,能够降低成本。“骨泥是剔骨分离肉骨之后的副产品,所以成本较低。”

  骨泥所使用的骨骼,主要是以牲畜的骨头为主,比如猪、牛、羊、禽类等。从口感上来说,区分肉类产品是否加入了骨泥并不容易,但因为骨泥中含有一定量的钙质,通过专业设备能够进行检测和分辨。

  湖北省营养学会常务理事、国家注册营养技师罗文接受极目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骨泥由骨骼粉碎而来,跟日常吃的脆骨等成分相同,食品中添加骨泥并不违规,不必谈骨泥色变。但是,在运输、生产过程中,相关企业需要保证卫生、安全,从正规的大型屠宰场获取原料,不使用变质、腐烂的骨头,严格遵守食品安全法,对消费者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