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城河,是大运河过境嘉兴段部分的河道。半个多世纪前,曾实施了一项大规模的人工开河工程,即对环城河东段进行了维护、开挖。不过,当年都称为是长水塘工程。

  要说这大运河,尽管眼前看似与江南水乡其他河流没多大的区别,却是一条世界上用人工开挖最长的运河。开河的往事可追溯到远在一千多年前的事,是隋代留给今天的一份遗产。

  遥想当年大运河的开挖,仅仅依靠人力与简单工具,硬生生地挖掘了一条纵贯南北二千多公里长的河流,对那时南北交通、经济繁荣起了重要作用,到今天更是成了世界性的一项遗产。

  虽说这开掘运河也是件苦战几年享福万年的大事,想想这工程在当时真是伟大到没话说的了,但这良好的愿望脱离了当时的社会条件,动用几百万的劳动力,组织起了庞大的开河大军,创造条件强行实施,这就苦了老百姓,结果怨声载道,反抗不断。运河开挖成功了,大隋也走向了没落。

  时间到了二十世纪的六十年代,如何维护好大运河,尽快疏通嘉兴境内的环城河,让交通运输、水利灌溉集一身的大运河,继续发挥好它的功能。毕竟水利可是农业的命脉,没人会说这不重要。

  回顾六十年代时,使用机械设备还是件挺昂贵的事,而使用人工相对低廉。比如货运,你在大街上能看到多少是汽车在跑运输?多数都是手拉的板车,肩扛倒是有了进步,在城市已开始少见。

  不过那时也并不真会去计算这本经济账,关键还是没有开河所需要的专用设备,而劳动力来源则相对容易,即将开河所需要劳动力,统一摊派到嘉兴所属各乡村去。比如我插队落户所在的高照人民公社,是被负责疏通环城河南的这一段工程,河的对岸就是沪杭铁路。

  当要人工开河的政府通知发出后,农村中各基层组织便为具体落实所需的民工人数而忙碌起来。按开河的有关实施办法,民工按出勤挣得生产队工分,生活上有食堂供应。看来毕竟时代不同了,与当年开掘大运河那是没法比了。由于不用自己煮饭,很对知青胃口,因而我就积极报名参加了。但所在生产队其他报名的人,一开始时并不踊跃。后来一打听,原来是受了当年开挖嘉兴“红旗塘”负面消息的影响,担心又会出现类似的事。

  这负面消息也仅仅是一些人口头上的传说,却寻找不到有类似信息的记录,有资料显示的恰恰是自开挖了“红旗塘”后,给两岸人民群众带来了旱涝保收的喜讯。其实口口相传,有时被误传这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

  比如老一辈曾说“长毛”杀人放火,残害百姓,后来从教科书上终于了解到了真相,原来口传的所谓“长毛”指的是农民起义领袖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造反运动,这可是个被歌功颂德的正面形象,称其“长毛”“流寇”,显然是民间的误传,与今天所宣传的历史不相符了。我们长说盖棺事定,但历史人物盖棺是一定的,但对应的定论,是万不能依靠口口相传的信息来确认。

  可见不从正规渠道获取的信息,所得到的传言只能算成是小道消息,对小道消息要不传播、不相信。

  为抽调开河劳动力,那时从上到下进行动员活动是少不了的。比如利用农村家家有的广播喇叭,进行明确目的、统一口径的宣传,同时还召开了各种大会,宣传水利建设的重要性,强调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宣传的效果也是十分明显的,最后组织开河所需要的劳动力分摊任务,按期胜利完成。

  按要求,报名的民工需自备工具、自带粮食、铺盖。说工具,无非是铁锹一类,但使用坏了现场会给予免费修理,所以延开河工地,每隔一段路均搭有简易的铁匠铺。至于粮食、铺盖,农村没粮票,通用的是大米。从前农民进城上饭店,也是可以用大米这个实物来替代粮票,至于铺盖也就简单的棉被、草席一类的生活必需品了。

  1968年还处于特殊历史时期,学校里都空空荡荡的,这给民工食宿问题的解决提供了方便。位于今天戴梦得大厦附近的原第三中学,便成了高照公社一拨民工的临时居住场所了。

  这是下乡后我首次跨进了另一所学校的大门,只是眼前看到的已没了想象中一所学校应有的样子。记得当年我的母校在动员即将毕业学生奔赴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时曾表示过,下乡是思想改造、是劳动锻炼,也是对学生意志的考验。如你经受住了考验,若干年后可再来参加学校组织的考试、学习。

  这有点类似今天去边区支教后有优惠政策是一样的道理。不过今天支教是去“专门利人”,而下乡,经过锻炼后对明天的期望,似乎有点“专门利己”的味道了。不过,要不是后来风云突变,我想当年学校动员时说的话,应该不会是假话。

  从农村抽调去开河的每个劳动力,除了由生产队评记工分,每天政府还会有一点伙食费补贴,直接用在食堂里。今天看来仅几毛钱,但那时收入低,物价也低,每天有点补贴感觉已很满足了。想想自己战斗在生产队的田头地角时,早上一不小心睡过了头,常常为既要吃早餐又不能耽误出工而操心,而开河有食堂,这种担心就不存在了。

  虽然开河的方法直至六十年代还没多少改进,仍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手工挖肩膀扛,但在鼓足干劲的宣传上是则下了功夫的。用那时流行的语言来表述就是:抢晴天,战雨天,冒严寒,斗冰雪,实干加苦干,与天斗、与地斗,还乐在其中。

  工具虽落后,但人心齐,泰山移,同样能进行水利建设。同时在沿开河的工地上,还刷有充满豪言壮语的标语,气势不小。每天清晨,只要出工哨子一响,民工便扛起铁锹,排队走向工地。

  再看此时的工地,已是人声喧嚷,彩旗飘扬。此景,说是在疏通河道干活,倒有点像部队出操演练一般。因而尽管工程量无法与当年开挖大运河时的隋代相比,但气势是一定是压倒性地胜过当年。

  人工开河的劳动强度大,辛苦自然是不用说的,但想想,那时下乡是为建设美好新农村,只有今天吃点苦才会有明天的甜。当年革命前辈抛头颅洒热血,还不是为了明天能创建一个美好而公平的社会?没有吃苦在前享福在后,哪会有后来革命成功的喜悦?

  所以我就先从控制吃饭这张嘴做起。只有勒紧裤腰带,节约出粮食来,才能支援革命,才能去解放别人。后来南边三个国家取得胜利,自己好像也有了为此曾作出过贡献似的感觉。不像眼下有些人,利用上级给予的权限,一张嘴就什么都想吃进去,结果不少人把自己给吃进了“改造”场所,真正去了“汰脑筋”的地方了。

  在开河中,工地上也没放松政治学习,晚上,精力充沛的年青人还会给大伙读报纸。报纸,那时认为是精神食粮,是个方向性的问题。不读报纸,只知道开河挖泥,万一方向错了,就会挖到资本主义的泥坑里去。那时就是这么说也跟着这么去想了,但怎么就会挖到资本主义的泥坑中去了呢?

  好像谁都知道,但又谁都说不清楚。 那时除了报纸传递政策信息,还有电影放映前的新闻简报,但速度最快的还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广播。如当天晚上有特大新闻需要公布,一般白天会事前通知,并告知到时要组织收听。

  记得已快是1968年的年底了,白天接到了通知说今晚有重要新闻发布。然后等预定的时间一到,学校四周便同时响起了一片锣鼓声与鞭炮声了,原来是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指示发表了。因白天有了准备,所以连夜组织起游行队伍向中山路上的县政府报喜并不困难。

  此时,我也回顾了自己早几年下乡时的情况,那时动员到农村去的口号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根据新的形势,自己慢慢也开始明白,即原来那种经过思想改造可继续参加考试去读书的想法,既不切实际,也有点幼稚可笑。

  由环城河疏通所挖出来的泥,大多就在附近倾倒,好在铁路的路基高,这样即使没汽车运输也没啥大的影响。就近堆放,也让河边的大柳树,颗颗都成了真正“根深”的矮树了。

  开挖方法虽原始,但毕竟人多力量大,经过几个月的努力,这条嘉兴的环城河流也疏通得差不多了。

  接下去的任务不是挖土,而是要用石块砌筑河岸了。石头从何处来呢?那时也有办法,即发动群众,群策群力,最后定的办法是自力更生就地取材。取材这活,对几个小年青来说倒也变得十分有趣。每天推着劳动车,就在嘉兴城内转悠转悠,看见哪里有石头就立即搬到车上,还自我嘲笑这是真正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至于这些石块是否是文物?那时可顾不了这么多了。

  环城河工程结束放水的那天,据说还举行了庆典,但这时已没有了手提肩扛民工的事,我们都已重新返回到了各个生产队,继续投入到改天换地的战斗中去了。

  半个世纪过去了,如今漫步在曾经开河两边的绿道上,回想起人工开河那一幕幕往事,虽就如昨天般地呈现在自己的脑海中,但眼前已难见曾经的景象了。即使是河边的大树,也已吃不准是否就是曾经被河底淤泥掩盖了树干那些柳树?

  当年的铁路依旧,沿河已建成了成片的公园,成了市民休闲的场所。北岸的旧建筑早已拆除重建,旧貌换新颜,一幢幢适应时代需要的大楼正在拔地而起,展现出了一个新嘉兴的形象。

  我思索着,今天要是再疏通开挖河道,铁锹挖土,肩挑河泥,那样的人海战术是不会再出现了,但正是从古到今一代代的嘉兴人,用落后的生产工具,开挖河道,兴修水利,来抗御台风的侵袭,抗御梅雨形成的洪涝,慢慢才有今天家乡的美丽。不用去笑话曾经的落后,正是这每代人的持续努力,才有了美好的明天。今天,是不是就是昨天嘉兴人所期望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