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诡异猫推理社”的老板。这是一家开业不足4个月的剧本杀新店——准确地说,自诞生起仅仅试营业过3天。

  哪怕位于西安最繁华的小寨商圈,如今店里也空空荡荡。张寅祥只是想在安静的地方喘口气。

  回想起过去的几个月,张寅祥厘出一条充满戏剧性的轨迹:出师不利,先是一场猫瘟带走店里四只可爱的招牌小猫;年末新店刚开门就撞上疫情,一直亏损至今,不知何时能正常营业;相识十年的发小合伙人跟他反目,甚至偷偷搬走所有剧本,两人或将对簿公堂。

  困惑、压力、迷茫紧紧地缠绕着他。张寅祥苦笑:“看着自己那么用心地做一个事情,最后落得这个结果,也挺悲哀的。”

  2020年初张寅祥刚开店的时候,剧本杀正迎来整个行业的黄金时刻。在过去的两年里,中国的密室、剧本杀等线下娱乐业态经历了爆炸式发展。整个行业在短短几年内雨后春笋般迅速发展,还形成了专业的剧本创作、采购代理、展销培训。线下相约密室、剧本杀,业已成为最受年轻人喜爱的休闲娱乐消费方式之一。

  无论是业内人士还是游戏爱好者,都曾预感到2020年必定是线下密室、剧本杀的红火之年。张寅祥也乐观地估计,即便2020年剧本杀没有火爆,也绝不会亏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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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的一天,中学好友猴子拉上张寅祥组了一个剧本杀局。好友姓侯,朋友间都亲昵地叫他的外号“猴子”。

  剧本杀是一种逻辑推理游戏,也被称为谋杀之谜。每位玩家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剧本。通常由一位玩家在他人不知情的条件下扮演凶手的角色,而其他玩家通过搜证、推理来寻找出凶手,还原故事的真相。

  丰富多彩的故事设定、角色扮演的娱乐趣味以及讲究逻辑的缜密烧脑,同类明星推理真人秀节目的热播,让剧本杀一时在年轻群体中风靡开来。

  张寅祥一玩也入迷了。那段时间,他经常叫上朋友一起,天天沉浸在诡谲奇异的剧本杀世界里。11月的一天,猴子向他提出创业开剧本杀工作室的想法。

  “既然自己这么喜欢玩剧本杀,开个工作室如果也能赚钱,何乐而不为?”有了开店的念头,张寅祥就开始市场调研。在西安,大大小小的剧本杀店有200多家,在繁华的小寨商圈,同类的店就有三四十家,而且生意都很好。

  剧本杀从2018年开始红火,2019年达到鼎盛,一年开业的剧本杀店甚至超过了2018年前的总和。有数据统计,2019年,全国就有2万多家剧本杀店在某平台上被5星评分。

  张寅祥观察到,身边近八成的朋友都喜欢玩剧本杀,且回头率很高。去年8月,他的一个同学投资了约5万元,在一小区租房开店,开设了两个房间,每天能接待四五组顾客,仅仅两个月时间就收回成本。这大大助长了张寅祥开店的信心。

  “这事能成!”他踌躇满志。经过充分的调研,他得出结论:2019年的剧本杀行业是一个投资回报率很高的行业。当时他预计只需三个月就足以回本。

  两个年轻人的创业热情熊熊燃烧起来。张寅祥投了6万,他的两位姐姐为了支持弟弟出资了一部分,也有一部分来自网上借贷;猴子投了5万。这11万用作前期租借场地、室内装修以及购买道具的费用。

  选址是第一步。两人认为,在有经济能力的成年人之中,既能有富裕时间,又能呼朋引伴聚在一块儿的,就是大学生群体。但若选址在大学城,漫长的寒暑假期客流稀少。

  综合考虑后,小寨商圈成为最适合的位置:这是本地人和外地游客都爱逛的商圈,常年人流如织;附近还集聚着西安财经大学、西安音乐学院、西安科技大学等近十所高校。店面最后定于小寨的一栋写字楼里,占地150平,可构建4个房间,位置相当便利。

  选址确定了,挑选剧本也很关键。张寅祥开的剧本杀店是沉浸式剧本杀,以营造恐怖氛围为主。他们一共购入了30多个剧本。由于每个剧本每人只能玩一次,为了吸引持续的客流,剧本需要一定的储备和更新。“30个本是基础,一般店家正常的存量应该在50个本以上。”张寅祥选择了包括古风本、现代本、情感本、武侠本等各个类型的剧本。

  根据售出规模,剧本还可以分为普通盒装本、城市限定本和独家本。普通盒装本的购入成本在500元左右;城市限定本约1300元,每个城市只出售三个本;独家本约6800元,独家出售给一个城市。因为后两者的稀缺性,玩家的花费也更高,城市限定本约128元/人,独家本则在198元/人。张寅祥在这30个剧本上投入了1万多元。

  在选购剧本的同时,张寅祥也开始装修新店。考虑到资金有限,他放弃了投资较大的实景还原,“两三个实景就要耗资几十万甚至上百万,而且使用的周期也很短。”为了节省成本,张寅祥在装修过程中也是能省就省,尽量亲身上阵。

  一个多月匆匆过去,预定的试营业日子近在眼前。看着即将迎客的新店,张寅祥的心里涌上来许多情感:这里是他的事业发迹点,也是朋友们开心聚会的据点,这里会是他用心当成家去经营的地方。

  在开店之前,张寅祥就想要将猫咖和剧本杀工作室相融合,设置一块专门的区域供客人撸猫。

  这个灵感来自于他之前去过的猫咖,这是一类以宠物猫咪为主题的咖啡店。他了解到,猫咖的收费标准为25元/人,一个月的收入可达2万元左右,也能很快收回成本。

  宠物经济正处于蓬勃发展期。根据《2019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2019年中国城镇宠物(犬猫)消费市场整体消费规模达2024亿元,比2018年增长18.5%。其中,宠物猫消费市场规模为780亿元,增幅达19.6%。

  张寅祥还想将剧本杀店打造成一个猫咪中转站:收养可怜的流浪猫,如果有人很喜欢,可以通过签订领养协议送给顾客。他笃定,以猫咪为特色会吸引到更多顾客。于是投资2万块购入了5只品种猫。

  巴顿是一只乳白高地长毛猫,毛色雪白,淡淡的乳色在头顶晕开。巴顿12月28日到家的时候,张寅祥就留意到它没有什么精神,他想着次日带着去医院看看。但巴顿很快开始拉稀、便血,当天晚上就暴毙了。

  到了第三天,拿破仑猫仙妮儿、起司猫索耳也出现了拉稀、呕吐、无力等症状,很快病逝,最后是渐层矮脚猫糯米,抢救5天却还是离开了。

  张寅祥有些懊悔,对创业的热情让他有些急切,所有的猫没有经过隔离措施就混养在一块儿。

  小猫的突然逝去令张寅祥第一次觉得“创业不易”。新店还没营业,就造成了一笔不小的损失。如果说猫瘟是一个跟头,张寅祥遇到的第二个变数可以说是伤筋动骨——疫情。

  1月18日,三天的试营业结束。张寅祥打算略作休整,过年期间再开始营业,但是遇到疫情,这一休整就是两个多月。

  剧本杀老板们都在等待线下娱乐的重新复苏,但目前看来解冻尚有时日。“诡异猫推理社”所在的写字楼共有15家剧本杀店,张寅祥发现如今已有2家倒闭,正常营业的还不到10家。

  “几乎都没有客流,一天能有一桌客人已经很不错了。” 张寅祥和一些客人聊了聊,发现疫情的影响要比想象的更为绵长深刻。由于剧本杀游戏多人社交、需长时间在密闭空间的特性,对病毒的担忧和防控,导致消费者很难放下戒防,恢复消费信心。

  对于线下场景的剧本杀而言,疫情是一次带来重创的变数;而对于线上剧本杀而言,过去两个月却是一次发展的黄金期。

  在春节期间,《百变大侦探》、《我是谜》等剧本杀APP以及《玩吧》等包含剧本杀的游戏社交应用都迎来了流量的高峰。据报道,《我是谜》总用户在春节假期15天内增长了约两三成。

  疫情是一面镜子。在这段特殊时期,人们看到了善良、勇敢等可贵的闪光品质,也看到过一些丑陋的不和谐。

  隐患早已埋下。张寅祥和猴子的第一次冲突发生在试营业期间。新店开门后,两个合伙人分别都叫了朋友捧场。“我的朋友过来都是给钱,而且多给钱,意思是把新店捧热闹起来;他的朋友全部免费,从12点一直玩到凌晨4点。”

  张寅祥对猴子说,下次招待朋友可以给予5折优惠,毕竟开店需要回报,提供的零食、饮料都是成本。猴子则认为,招待自己的朋友却要收费,这是一种“杀熟”。

  他们发生了第二次矛盾。张寅祥注意到,虽然两人都玩过很多剧本,也在网上看过带本的教学视频,但是猴子的表现很不专业:其一,猴子总是频繁出入,撂下房间里的客人;其二,他的烟瘾很重,不停抽烟,有位顾客忍不住抱怨:“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除却这些不愉快,试营业三天里,两人对于剧本杀店的前景充满着乐观。当时大学生已经放假,第一天全是两人的朋友,但后两天已经开始陆续来了被吸引过来的顾客。

  3月下旬,西安的剧本杀店陆续开门。张寅祥也开始在各种网络平台上发广告,但合伙人猴子却毫无举动。

  张寅祥觉得郁闷。当初提出创业想法时,张寅祥就辞职,猴子口上答应辞职,但一直都是请假。“他给自己留了一手。”

  3月23日,两人喝酒时聊起剧本杀店的问题,张寅祥向猴子诉说自己的计划,考虑借助朋友人脉招徕生意,月底分红。但猴子却对此不作回应,只是默默地趴在窗台上抽烟,一言不发。

  张寅祥有些生气,“你要实在不想管了,那我吃亏,给你50%,拿着2万5走。”当晚,猴子却提出要求,至少要拿回5万。

  但如今客流稀少,投资回本、转让店铺都行不通,张寅祥身上还背着借贷,根本拿不出5万元现金

  没想到,3月24号,猴子竟带着朋友偷偷到店里将全部30个剧本都搬空了,也不再接张寅祥的电话。两人彻底决裂。

  张寅祥颇受打击,他和猴子一起走过十多年,年少轻狂时也都为彼此打过架。而朋友们眼中,猴子也是个“心不坏”的人。猴子曾在一次合作工程里,把张寅祥不知情的3000元到手现金分给了他一半。“这件事让我觉得这个人靠谱,可以一起做事情。”

  事到如今,两人彻底决裂。张寅祥气得患上耳鸣,严重的时候几乎听不见,到医院接受治疗。

  失眠也纠缠着,他常常只能思绪清醒地躺在床上,一直等到三四点才泛起睡意。这段日子,张寅祥陷入无法走出的混乱与困惑:这到底是为什么?

  “只能说算是借着疫情和亏损看清了一个人的真面目。合伙人一定要找好,太害一个店了。”张寅祥无奈道,有些人只能当朋友,不能当合作的伙伴。

  3月25日以后,陆续有客人来预约,张寅祥只能抱歉推掉。仅有的零星生意也断掉,没有收入的他面临的是每个月4500元的房租、1500元的物业管理费以及4000多元的网贷借款。

  尽管张寅祥是一个乐天派,但这件事算是他“步入社会以来最大的一次打击,因为是被身边信任的人伤害。”

  张寅祥哭过一次。在事情发生后,父亲找他聊天,宽慰他:“你的损失爸爸可以帮你。实在想开店,等家里下半年回钱了再给你投一个店。”那次在父亲面前,他说着说着没忍住哭了。

  “我为什么着急?一个是还款的压力,另一个是不想辜负家里人的信任。”对于张寅祥,开剧本杀店是向家人证明自己的一次机会。他早早进入社会,做过职业拳手、文身师、消防讲师等各种职业,但都没有坚持到最后。这次他进入剧本杀行业,两个姐姐都是全力支持,让他好好用心去做这件事。

  3月20日,张寅祥看到复工的希望,激动地跑到店里将所有剧本都拿出来,根据适合人群进行登记分类。他给每个剧本写总结语言,为了方便消费者更好地做选择。为了保持熟悉感,他还复习重读了剧本。“我是真的很想开好这家店,但现在我也迷茫了。”现在,家人们都开始担心他,希望他把店关了,先去找一份工作。

  张寅祥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待纠纷能早日结束,等待剧本杀店正常营业,等待消费复苏。然而,一切都需要时间。

  目前西安经营场所正有序恢复营业。图为3月23日,顾客在西安市大雁塔广场旁一家餐厅的露台上用餐

  根据艾瑞咨询《疫情影响下的用户消费指数趋势报告》,受疫情影响,中小企业收入下滑明显,29.6%中小企业收入下降50%以上;85%中小企业现金维持时间在3个月内。

  报告指出,疫情防控要求下,居民外出消费骤减,线下消费场景,尤其是聚集性消费场景为主的行业损失惨重。报告指出,用户消费增长动力不足,在疫情结束后3个月仍不能达到2019年消费水平,经济恢复需要较长的周期。

  剧本杀老板们预料的火爆之年并没有出现,但不少从业者仍在等待与希望。他们坚信剧,本杀行业的生命力不啻于此,线上流量的增长正折射出消费者对推理游戏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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