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住对话框,犹豫着要不要按下“算了”二字,但她随后添了一句:“再给你加两百。”

  3天后,我穿着红色小马甲,背上写着“社区志愿者”几字,站在陌生大院的空旷处。队长开始布置任务,接下来15天,我们要陪伴对应的艾滋病患者适应社区环境。每日任务简单,一小时的聊天,一小时的户外活动,以及监督吃药。

  他会是什么样的人呢?眼球突出,脸色蜡黄,骨瘦如柴,并且身上有大大小小的瘢痕吗?

  夏季的烈日顶在头上,晒得我满背出汗,即便队长说过,正常的生活接触不会有被传染的概率,但耳边还是会响起朋友的劝说:“这种病一辈子都治不好。”

  木门打开,屋内的空调凉气顺势向我扑来。抬头看,面前的人衣着整洁,面容清秀,看起来精神极佳。

  我突然紧张起来,兴许是刚才对别人先下定论感到窘迫,变得支支吾吾:“您好,我叫……何舒婕,在接下来的15天里,我是您的志愿者。”

  江先生的家和他本人一样,从上到下,干干净净,各类陈设整齐有序,无论是窗台上精心养护的绿萝,还是搭在电视机上的白色纱网。

  “别怕,它不咬人。”江先生走过来,将猫抱在怀里,他看着我,眼角带笑,“小猫没有艾滋的。”

  江先生烧得一手好菜,他在格子纹桌布上摆满菜品,热气缥缈而上,我望着忙碌的他,犹豫要不要帮忙。

  他从厨房里拿出一套崭新的一次性碗筷,看起来准备许久了,放在柜子中,我估摸着,应该有15套。

  午后连蝉鸣都变得懒散,困意在安静的氛围中飘动。我实在讲不出什么,本就是假的志愿者,那些所谓的培训也并没有学到位,现在被不知所措包围着,试图低着头熬过这一个小时。

  江先生那边有了动静,我用余光看去,他将手机打开,好像想把蓝牙耳机递给我,可又没有。

  这时我仔细看了看他,他就是普通大众的模样。我想,他应该是发现比较早,还没有出现病症后期的状况。

  后夜,我花了许多时间浏览网页,去看关于艾滋病的相关知识。抛开那些令人难以入眼的伤病症状,他们原本的模样也是江先生那般,即便普通也有微光可照。

  这次的饭局没有昨日的生疏与拘谨,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绿萝如何养护,说猫咪怎么照料。

  话音掠过心口,我大胆了些,跟他讲,何舒婕花了800元雇我替她完成社区志愿活动,这样她可以在学校里加分,我也有了旅游经费。

  他怎样知道的呢?我沉默许久,最后苦笑起来,“习惯了,如果被批评了还骂不到我头上呢。”我自嘲着,不敢抬眼。

  江先生摇头,他用极其严肃又认真的语气讲:“永远不要惧怕批评,你则为最好。”

  忽然,莫名而来的虔诚感在心里升起,我向神明祈求,祈求江先生恢复健康,平安顺遂。

  他听了开玩笑地说道:“没事,世界上许多名人都是27岁时死去。比如涅槃乐队的主唱,科特·柯本。”

  15天的志愿者活动结束了,何舒婕按时从她与男友的旅游中回来,把奖励证书领走了。

  他告诉我要多读书,然后用纸折出一只小青蛙,他轻轻压住其尾部,纸青蛙就随着时光从这头跳到那头。

  江先生准备离开这座城的那天,是许久阴雨后的放晴,他说家里人也不太在意他了,倒不如自己出去转转。

  我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他脖子上的围巾,可他抬手揉眼睛的瞬间,我下意识地收回双手。

  江先生还是笑着,从第一次见他,就觉得这个人这辈子不会难过。他的肩膀宽厚,他的背脊依然挺直,他哪怕离去,眼中都不失坚定。

  火车驶入,急促的轰鸣声如同在催促脚步。江先生望我良久,最后缓缓吐出一句:“多读书。”

  江先生曾经的小猫蓝眼睛一直在叫,把宿管阿姨引来,我被带去记了警告,让我以后不许在宿舍里养宠物。我抱着蓝眼睛坐在学校外的长街上,想着以后怎么办。

  “亲爱的小志愿者,我在此衷心地祝愿你,健康无病,一生平安。涅槃乐队里的涅槃给你,主唱我来当。做你自己。”有一张明信片上写着。

  分开时的拥抱算作缘分的画圆,我从他身上学会的不仅有知识、性情,更有能对抗未来磨难的磐石心脏。

  故人离去如时光不可逆,过往我常因没有在初见你时就做好向你伸出手,袒露心扉的准备而意难平着,但时至今日我也想明白,要像你那样接受命运给的一切。

  我的意难平伴随着全国疫情蔓延开来。我申请去做了我们社区里的志愿者,用的是自己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