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读解放战争的历史,一般会认为在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之后,我军所有的仗就都是摧枯拉朽了。这是从战略上看,倒确实如此;然而战争胜利,终究是士兵们一仗一仗打出来的,就算是战略上的摧枯拉朽,落在步兵团营、连一级的基层战士们身上,那仍然是以命搏命的一场场血与火交融的战斗,其中也不乏苦战与恶战。 本文讲述解放上海时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31军92师275团,在上海战役期间,他们坚守高桥以南阵地时所经历的那场血战。

  1949年5月12日,第三野战军发起上海战役。而节节败退的不甘心放弃上海,为此调集了残存的陆军重兵集团与海空军力量,依托上海地区地区濒江依海的地形,可以最大程度发挥自己的海空火力优势这个有利条件,负隅顽抗,试图保住这座特大城市。于是,敌人在海空军配合下,与我军进攻部队展开一次次激烈争夺战。

  三野第9兵团的战役任务,是以第20、27、30、31军共4个军和特种兵纵队炮兵一部展开攻击。兵分多路,以2个军由南浔、吴江等地迂回浦东,向奉贤、南汇、川沙攻击前进,进逼高桥。

  高桥是位于浦东的一个镇,地处东海、长江和黄浦江的三水交汇处。要从浦东方向攻打上海,这就是关键要地。

  战役展开之后,由于第30军快速攻击受挫,军部命令第92师(欠第276团)加强91师的272团和军炮团一部先行北上,接替30军在张家栅镇至高桥镇外围的部分防务,攻歼高桥西南、正南外围守敌,尔后会同第30军攻占高桥镇。

  92师是31军的预备队,当时刚前进至平湖。接到军部电报、受领任务后,部队立即出发,马不停蹄、昼夜兼程、踏着纷飞的硝烟一路向北,向高桥攻击前进。

  五月,正是江南多雨的季节,一场场雨水接踵而至,一日连着一日的下着,处于南方雨季下的战场上,遍是积水与泥泞,对于绝大部分战士都是北方人的我军部队来说,雨季已经给作战行动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战士们在急行军途中,就已深刻感受到了战况的惨烈,路上到处是激战过后遗留下的场面,许多来不及处理的烈士遗体由于在雨水中浸泡,已经开始了肿胀。愈往北走,激战的痕迹和血腥味就愈浓。

  92师师长徐体山是一个又黑又高的大个子,他带着几个团首长到了大部队的最前方,从怀里掏出那只宝贝“铁锅子”怀表看了看,对站在身边的275团团长王亚明说:“叫上几个营长,还有五连长和一连长,一块儿先去前边看看接防阵地,部队要抓紧时间休息。”

  让师长直接点名的275团步兵五连连长王廷法,那是一位英勇善战,全师都小有名气的人物。在部队渡过长江后的广德追击战中,王廷法奉师长命令,带着他的五连随一个侦察排作为全师尖刀,一路急行奔袭向南追赶敌人。途中,和敌军一支大部队遭遇,王廷法当机立断,将连队分散以排为单位,大胆地冲入了敌群中,在逃跑的敌人队伍里猛打猛扎,硬是将敌人的整支队伍冲乱、冲散,不但一举打垮了数倍于己的敌人,还抓了条大鱼,活捉了一名敌军长。

  但是,王廷法连长不知道的是,他的五连即将迎来的上海城外这场战斗,将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恶战。

  各部队进入接防阵地后,面对的第一个困难就是连绵的大雨和被水浸泡着的战壕。

  由于海边一夜一次涌上的潮水,以及连日来不绝的雨水,浦东的沿江解放军阵地上,很多地方已经形成了沼泽一样的泥泞。交通被雨水泥泞阻断,各部队的大口径火炮根本运不上来,弹药输送也变得困难。

  然而在这片泥泞的战场上,最耗战士体力的,还是不停顿的就地修筑工事。因为上海郊外的广漠田野上,本来就没有高大坚固的建筑物可以凭借。为防敌军反扑,构筑工事无比重要。前沿步兵们一有空,就必须挥着锹镐,争分夺秒地挖着战壕。

  但是,临时挖出来的交通壕又迅即被水淹没,战士们只能终日泡在水中战斗,然而可恶的是,泥浆又时常使步机枪等轻武器因为堵塞而打不出子弹。

  而相对我军进攻部队面临的恶劣战场环境,在战略上大溃败的敌军,却仍然拥有物质与武器装备优势,这个优势在海空军和火炮装备上,显得尤为突出。奉命负责上海防御的“国军”总指挥汤恩伯,为保持吴淞口的出海通路,又增调了第75军加强了浦东兵力,增防高桥。

  配属92师进入浦东的91师第272团,驻在一个叫陈家荡的地方执行防御任务。副团长王林德带领战士们,匍匐在被潮水和雨水浸泡的战壕中,已经三天三夜了。来自北方的战士们,由于不会水,对水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本能畏惧,阵地上总有人忍不住在大呼小叫着:“沟里的水满了!”“沟里的水漫出来了!”

  本能上的畏惧,并不代表怯战,战士们泡在水里,沾满污泥的脸上写着疲惫,但是眼神炯炯,对胜利毫不怀疑。

  对面就是上海的外滩,从黄浦江上打来的舰炮密密麻麻的,砸得他们似难以抬头。王林德在前沿目测距离,阵地最近的地方离黄浦江已不到100米。他预感到,敌军的进攻马上又要来了!

  上午,敌以一个加强营兵力,在空军、海军和舰炮的支援下从高桥出发,由坦克引路,向陈家荡的272团阵地发起了进攻。

  敌炮火先轰,再飞机俯冲投弹,再炮轰,火力凶猛前所未有,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由于双方火力的悬殊差距,三营阵地首先被突破。

  王林德立即组织反击,他命令担任团预备队的一营配合三营正面进攻,二营迂回敌后,在侧翼配合。

  二营接受任务后迅速出击,穿插前进,突击队用手榴弹和炸药包攻入敌阵地,快速夺取了公路以西一个集团地堡群和几幢独立房屋。

  可是,敌人迅速调整部署,将火力重点转向对二营的夹击,使得已经楔入敌阵内的二营措手不及陷入重围。敌我兵力火力对比,差距悬殊,情况危急。

  团部当机立断,急令二营迅速撤回。然而二营在撤退过程中又遇到了敌军用坦克支援步兵的堵截,营长、副营长先后负伤,一些重伤员来不及包扎转移,在潮水上涨时被淹身亡。

  陷入重围的二营以五连两个排兵力掩护撤退,在四连、六连撤出后,负责断后的这两个英勇的步兵排被敌军重重合围,再无突围可能,一时也没有任何援兵了,但是他们仍然在这样情况下孤军奋战,激烈的枪声一直响到午夜,此后再无消息。

  5月21日这一天,从黎明起,天空就传来轰炸机沉闷的嗡嗡声;接着,从东面的大海上,西面黄浦江上,以及西北方向吴淞要塞的炮台上,军队的海军陆军上千门火炮同时自南向北开始了犁地式的狂轰滥炸。

  庆宁寺、金家桥、陈家荡以及蔡司庙、王家码头等我军所有阵地上,都被炸成了一片火海。

  沿海濒江的上海浦东,地形十分有利于敌军实施海陆火力联合打击。几天来,海军总司令桂永清亲率舰队,组织海军炮火向浦东解放军阵地不断轰击。

  王廷法连长和他的战士们像钉子一样钉在了这里,顶着敌军铺天盖地的炮火,打退了敌军一次次进攻。几乎整整一天,无数尖锐的弹片呼啸着飞舞在阵地上空;一切房屋、树木都在这些“刀片”的旋转切割下,被搅了个粉碎。

  英勇善战的五连,使尽了浑身解数,用手里的步机枪和手榴弹与敌军周旋,一步不让的牢牢扼守着防线。他们尽最大努力保存着自己、杀伤敌人,一直坚持到了将近中午时,守在最前沿的三排全部被打光了,靠前指挥的五连副指导员战死了。

  五连的连部设在200米后的交通壕里,指挥所里,通信员在隆隆的炮火声下近乎神经质地大喊着:“连长!指导员和副连长呢?我们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连指挥所本来设在一座地堡内,炮弹如下雨般的落在阵地上,就算那些经验最丰富的百战老兵们,在隆隆震天的炮轰下,也已经无法分得清什么曲射炮、平射炮。敌军的重型炮弹一发接一发,砸在地堡顶上,就跟落石似的。后来,地堡顶被掀起,王廷法连长就带领大家转移到地堡后的战壕里。

  蔡司庙阵地上的炮声几乎未停过,震得整个天空都在轰鸣,敌军火力就像一把巨大的镰刀,凡是稍稍露出的部位全都被削得干净了。阵地上满是尸体,敌我交错,在战壕里成摞,硬的,软的,泡在水中都胀大了。王廷法看看自己的手脚,似乎也“胖”得变了形。

  团长王亚明一次次打来电话,喊道:“五连!坚持住!我马上派部队增援你们!”

  上午10时,被400余敌人从三面包围的275团四连以及六连增援的一部被迫撤出战线最北端的王家码头阵地,奉命向蔡司庙右侧出击增援。可是,蔡司庙五连阵地已被敌军炮火牢牢封死,部队在敌火下寸步难行。

  王廷法在五连阵地上亲眼看见前来增援的四连一次次向这边冲,又一次次被炮火打了回去,不到一个小时,四连打光了,全部倒在了增援的半路上。

  五连还有多少人,其实已经不用统计了。打了不知多少仗的团长,当然知道阵地上的惨烈,他在电话里沉默许久,下令:“撒,到晚上再给我夺回来!”

  5月21日白天,蔡司庙阵地弃守,同时被攻破的还有275团三营的中镐阵地。

  我军擅长夜战,白天丢的阵地,晚上一定会组织突击队夺回来。当晚,五连连长王廷法将五连最后仅存的11人集合起来,对唯一的一位副排长说:“你整一下队伍,把大家编一编,准备打反击!”

  就在这时,奉命接防五连蔡司庙阵地的八连上来了。八连长王忠仁对王廷发说:“老王,下去吧,这儿交给我们了!”

  夜里一定是解放军的天下!利用夜幕掩护,隐蔽接敌,然后手榴弹开路,猛冲狲打,近战歼敌,八连在当夜一举夺回了阵地。

  部队交防,然而五连长王廷法却没有马上离开。此时,被炮火轰炸了一整个白天的战场显得十分幽静,静得怕人。一天时间,五连190人的队伍都牺牲在这块阵地了,除了最后的11人。王廷法过去经历了三次连队被打光的残酷——莱芜、孟良固、淮海战役,他的连三次被打光,可这一次,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窝囊。

  黯淡的月光下,王廷法在阵地上寻找自己的士兵——但都是死的,没有一个活着的。

  这个班的11名战士都还不满18岁,但个个机灵敏捷,这是他在淮海战役时调到这个连任连长后,亲自选定的。“小鬼班”不仅是他这位连长的宝贝,也是全连战士的宝贝。这些小战士们活泼开朗、充满朝气,行军走路时不是跳就是唱。广德追击时,为了锻炼他们,王廷法要“小鬼班”在前边走。他说:“看看你们能不能经受考验,看看你们的决心是不是吹牛!”小鬼们回答说:“连长,你放心,我们不会给你丢脸!”

  王廷法喜欢这些孩子,他就连走路也喜欢和他们在一起走。他们中间有不少还是青年学生,能说会道,他们叫起“连长”来比什么都亲。

  一排的阵地已经被夷为平地,但依然可以看到被炮火炸平的战壕的形迹。土是湿的,雨水血水混合在一起粘手。

  黑暗中,王廷法用手指一下下挖着;从坍塌的战壕里,他硬是一具具挖掘出了11名小战士的遗体,没有一个遗漏。他数了一遍又一遍,将他们按平时行军的队形排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11名已经牺牲的小战士被王廷法小心地摆在战壕边,一个挨一个。就像平时夜里查铺,王廷法一张张脸孔看得很仔细。

  王廷发记得自己在这次战斗前,还这样关照过他们:“你们年轻,也是连里最年轻的一个班,挑选你们来,有一条必须做到,行军不能落后,打仗也不能落后!”

  八连轰长王忠仁是一个性格粗犷的汉子,军事过硬,能攻善战,具有极强的组织战斗能力。

  他原是嫡系第七十三军的士兵,1947年在山东战场被俘,就加入了人民解放军。由于军事技术好,被派到华东军政大学学习了八个月,出来就当了排长。解放军的干部不打不骂战士,行军休息时还要给战士们烧热水烫脚;干部战士穿一样的棉布军服,衣服有大有小,干部就让战士们先挑合适的;干部每月发六两黄烟,不要的话可以发给肥皂、纸张,没有战斗任务时要带头讲卫生、学文化。

  这些解放军部队里平平凡凡的军队日常,对于从旧军队中出来的人而言,具有极大的心理冲击力,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济南战役结束,王忠仁因为作战勇敢被提升成为了连长。

  我军缺乏反坦克火器,敌坦克直接驶近距八连地堡工事70-80米的地方,利用坦克的主炮近距离平射,炮弹一下一下地轰击着钢筋水泥碉堡,每轰击一次,水泥碉堡就颤动一下。这对于隐蔽在碉堡内的人员来说,再勇敢的战士,也会产生一种难于抗拒堡本能恐惧感冲击。

  头顶上,加固工事的沙土和木条被震得嘎嘎响,不停地落着土。王忠仁不时地用手将落在身上的碎土扒开。突然,有一件东西沉重地砸在他头上。又从头上滚落到胸前,滚到膝盖、大腿上。“什么东西?”王忠仁被砸得一阵发晕,也吓了一跳,他用手一摸,竟然是一颗60迫击炮的臭弹。这时候他的头顶上方,碉堡已涌进一窟窿的亮光。

  敌军火力凶猛程度前所未有之下,出现了个别人的意志崩溃。周围传来一声闷响,又传来一声枪响,跟随王忠仁许多年的一排机枪兵吕清泉倒在了血泊中。

  “怎么了?”王忠仁问。自伤倒地的吕清泉嗫嚅着说:“我负伤了……”黑暗中,另一名士兵也因无法忍受持续的绝望和恐怖自杀。

  “不,不行!一撒就完蛋!”王忠仁斩钉截铁般说,“只要坚持在阵地上,敌人就不敢上来。”

  水泥堡内,通信员小罗吓得哭起来。连长王忠仁瞪着眼睛吼道:“哭什么?我不死,你也死不了!”

  22日的这一天,八连的蔡司庙阵地上足足落了800多发炮弹,但是八连和五连一样,他们在连长的带领下,牢牢扼守阵地,敢于和敌人拼到底。

  团指原来设在一间老百姓的泥砖墙土房子里,墙皮很薄,一溜子弹打过来就可以穿透;因为已经多次遭到枪击,枪眼处露出土墙内松散的芦苇和秫米秸。

  战斗经验丰富的团长王亚明一进指挥所,只看了一眼就说:“这间房子抗不住,马上到房后挖临时工事。”

  王亚明团长的指挥位置,就是土房后面挖出来的一个临时掩体。令人无奈的是,浦东这个季节里,掩体挖多深,积水就有多深。团指的掩体上盖了一块木板,木板上铺满了装足了土的麻袋,作用是防炮。构筑完成后,掩体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王亚明团长坐在掩体内一个小凳子上,半个屁股泡在水里;不时有一些小螃蟹从他的腿上爬过,开始还有感觉,后来浑身让水泡肿了、麻木了,就不再有感觉。

  第一天晚饭吃的是缴获的糯米饭拌红糖,好吃极了。后来的几天,炊事员做了饭也没法往前沿阵地上送,有时就像扔手榴弹似的向阵上上投掷着一个个糯米饭团,这些抛来的饭团,一个个全成了“泥馒头”。而战士们就在壕沟里顶着敌军的炮火,一边啃着泥馒头,一边战斗。

  晚上,坐在掩体里可以看上海市内的灯光;而这时,白天穷凶极恶的敌人就像蔫了,你就是爬到他的水泥地堡上掀盖子,他也不敢吭气。但只要天一亮,敌军海空火力全开,水泥堡的枪眼里就会发狂地喷射着火舌。

  团指对面不远的水稻田里,陷着两辆敌军坦克。而275团从平湖急行军出发时带来的两门山炮也深陷在了水稻田中,动弹不得。但这是全团仅有的重火力,团部想把这两门炮拉出来发挥作用,但是不管派了多少人去推,都无济于事,最后只得作罢。

  全团的三个步兵营分守着七个村庄,战斗爆发前,王亚明团长都一一前去检查过。为了坚守阵地,几天来和敌人形成了残酷的阵地拉锯局面。敌火力太凶猛,白天阵地丢了,晚上组织突击队夜袭、再夺回来,反反复复,阵地上到处都是身着灰色、草绿色军服的两军官兵尸体。

  团指不远处是指挥所的战壕,壕沟约大半人深,来往走动必须弯着腰,稍有不慎就会被敌军枪炮夺了性命,侦察排长的脑袋就是在这里被削去的。

  战壕中段的顶部覆盖着门板,门板上覆着厚土,构成了一个简易的观察指挥所;几根黑色的电线从这里拉出去,有一部电话机,守电话的是一位长得眉清目秀的学生模样的青年,他就是275团政治处宣传干事兼团作战参谋、刚刚年满19岁的林拓。

  左翼靠近第272团位置的是二营;中间是一营;右侧翼是与我30军交界兼作团预备队的三营;他们各自与团部距离不出500米。

  300多名伤员分放在外间的担架和地铺上。这里没有医生,只有一个医助带着卫生班六七个卫生员日以继夜地工作。

  他们最先收到的“伤员”是七连的两个“无头兵”。有许多伤员送下来已经不会说话,检查半天不知伤在哪里,到最后才弄清是脚。因为伤口长时间泡在泥水里,又被烂泥泥糊满,既耽误治疗,又使伤口感染,很多伤员很快因破伤风、急性坏俎无法及时抢救而死亡。

  为了解部队的伤亡数字,团长王亚明每天都要到祠堂里来一趟儿。当他看到卫生员们毫无休息的状况,大部分人走路都已经昏昏沉沉,就强令他们必须轮流歇一会。

  这天清晨,卫生班长李美臣奉王亚明的命令,刚刚休息不到两小时,就被一阵剧烈的排炮声惊醒,刚睁眼,就见一名削了脑袋的侦察兵被抬进来。

  敌人的每一次反击,都是以猛烈的炮击和轰炸开始的,然后便是5个团的兵力轮番向高桥以南的我275二七五团的防线冲击。

  前沿连队干部伤亡惨重,团部的几个参谋全都下到营、连参加作战。19岁的参谋林拓也下到了三营。八连蔡司庙阵地再次成为敌人反击的重点。林拓赶到时,三营长于克钊正指挥作战,可是转眼间,营长便头部负重伤,被送下阵地时已不能讲话。

  一营杨家宅阵地被坦克突破,一营营长刘金文亲自带领一连向杨家宅阵地发起反击;当卫生班长李美臣见到他时,刘金文浑身涂满污泥,全身乌黑,只剩一双白眼珠还是白的。

  一营二连在抗击敌人反击时几乎被打光,连排干部全部伤亡,苗指导员负重伤后倚靠着地堡壁实施指挥,终因寡不敌众,阵地失守。一部敌人在坦克的掩护下,从二连阵地突入,继而进至营指挥所前沿。

  在这危急关头,一营教导员杨品一紧急任命司号班长殷明义代理二连长,组织营部及二、三连仅剩的30余名战士,向失守的二连阵地发起反击。部队承受着惨重的伤亡,但是官兵们充分展示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军魂,用步枪、刺刀和手榴弹,与占尽火力优势的敌军来回拉锯拼杀。

  团长王亚明在他的掩体里坐不住了,电话员一遍遍呼喊“一营”的声音揪着他的心。

  打老了仗的王亚明知道前沿部队已近“绝境”,这时候就是关键时候,他这个团长必须要到最危险的地方去了。

  他对政治委员林风说:“老林,指挥所交给你了,我上一营去,一营阵地绝不能丢!”

  王亚明团长拿起一支卡宾枪,缠上了弹匣袋、腰间插着手榴弹,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名步兵,带着他的警卫员以及团警卫班的战士,迎着猛烈的炮火,迅速向一营方向增援而去。

  这时,从三营与一营交界处突入的另一股敌人借着浓浓的战场硝烟,正迅速向275团指挥所方向突进。他们迅速突破了杨家宅阵地,距离团指挥所只有200米,肉眼就可以看清。

  团指挥部所有人员包括参谋、干事、侦察兵以及后勤炊事员,一共还有20余人。政委林风从腰间拔出手枪,立即把所有人组织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部署了团部防御,为了加强力量,就连送弹药上来无法回去的民工们,也纷纷拿起了武器。

  林政委沉着冷静,他命令把敌军放到最近距离再开枪,争取第一击就要给予敌最大杀伤,打掉它的气焰,才能守得住阵地。

  敌人靠近了,林风命令:“开火!”枪声大作,手榴弹密密麻麻的飞了出去,一下把来袭的敌兵打了个人仰马翻。

  但是总体上看,275团指挥所和全团的正面防线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时刻,急需增援。

  这时候,援兵正在前来的路上。而带前部队来支援275团的,恰好是王亚明团长在胶东军区时期身边的那位“小通信员”。

  接到增援275团的命令后,正在金家桥外围准备作战的279团二营立即出发了。

  年龄还不足20岁的副营长王昭坤、和营教导员荆士训,火急火燎的带着部队向275团的防线跑步前进。

  荆士训是个沉稳老练的指挥员,而值得重写一笔的,就是副营长王昭坤,从外表上看,这位年轻的足以令人称奇的副营长,更像是一个模样稚嫩、面部表情生动、一身“猴气”鬼精鬼灵的“小老兵”,而实际上他已经是一名真正的百战老兵了。

  这个年轻的副营长除了打仗,总是和连里的战士滚在一起,摔交、掰腕子、找技术骨干练拚刺刀。刺杀训练时,他光着膀子一口气可以刺击几千下。平时,他似乎不会“走路”,只会“跑”。从入伍时起,他就是全军出名的调皮鬼。直到当上了副营长后,军长周志坚见到他还叫他“小鬼”。

  他12岁时,就敢领着一群半大孩子到日本鬼子的圩子里去为八路军偷子弹。当地下交通员的父亲不幸被鬼子抓去,毒打身亡。作为独生子的王昭坤偷偷跑去将父亲安葬后,就跑到胶东军区当兵。由于年纪太小,组织上安排他去宣传队,但他坚决不肯干那些唱歌跳舞的事;让他继续干“儿童团”召集少年,他也不干;让他学习会计,他说“学不会”数学;最后,上级也无奈了,只好满足他的要求,让他到战斗部队当兵。

  王昭坤进入战斗连队当兵时,曾在王亚明身边当了很长时间的通信员。王亚明手把手教他看地图,学习军事知识,教他射击——从手枪、步枪到轻重机枪。他从王亚明那里看的第一本书是《留守兵团作战条令》。

  1946年,分区司令员要他下部队当排长,他不去,司令员火了:“你去不去?”

  王昭坤在战斗时负过四次重伤。第一次是胶东保卫战,第二次是打潍县阻击。他的手、胳膊、肩、背、右眼都挨过子弹。1947年时,他还真正“死”过一回,从战场上抬下来,大伙一看,没气了,都认为已经牺牲了,就被装殓进一口棺材里,但是还没下葬。这时候,他有一位曾经的女同学在部队上当卫生员,收殓时认出了他,便拿着盏马灯,在他的棺木前哭了好一阵儿,却不曾想,又把他“哭醒了”,否则的话,那口棺材早就钉死埋葬了。

  也就是这年,17岁的王昭坤在伤愈后,终于拗不过卡级命令,就到了279团当连长。上海战役时,王昭坤虽冬是31军里年龄最小他营级干部,但已经立了两次个人二等功。

  言归正传,王昭坤和教导员带着279团二营经过了半小时的跑步前进,终于到达了275团阵地外围,前方激战正酣,枪炮声声响得让人心头直颤。

  二营抵达位置后,兵分两路:教导员带部队支援275团团部;王昭坤带着四连向一营杨家宅阵地冲去,而此刻他并不知道自己带兵增援的具体“对象”,竟然是他的老首长王亚明。

  275团指挥所里,政治委员林风带着20余名“杂牌军”,经过了数小时激战,人员已所剩无几,而敌人终于越过前边的房屋,这是通往指挥所的最后一道防线。

  突然,有人惊叫起来:“不好,敌人从后面上来了!”林风猛回头一看,他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果然,一支部队从他们的右后方凶猛地插了过来。

  林风刚想下令开枪,但随着距离渐近,他发现这支队伍领头的面孔十分熟悉,他一愣,就听那人喊:“老林!”再看去,原来是第279团的荆士训。

  增援部队终于到了,已经准备牺牲的林政委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扑上去紧紧地拥抱着荆士训。

  这时候,亲自带着警卫班增援一营阵地的王亚明团长,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了。

  当王昭坤正带着四连冲到一营阵地时,隔着老远,他们第一眼就看见了水稻田里站着一个双手抱着卡宾枪射击的人,那人身上的军装已经破烂,一片片地飘扬着,露出半截被硝烟熏黑的脊梁,这个人正是团长王亚明。

  一营阵地已经在敌炮火下变成了焦土,营指挥所被炸平了,战壕也被尸体、弹片、树根、瓦砾填满。防线上包括团长王亚明在内所有还活着的人,都豁出了命,或利用沟坎、弹坑掩护、或者干脆就直接卧倒在稻田的田埂边,抱着枪向出现自敌军射击着;每个人都下定决心,准备在这里牺牲生命了。稻田里的泥水被血染红,红得泛黑。

  当王昭坤带领部队突然出现,再次击退了来犯敌军时,已经双目血红、准备牺牲的王亚明一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怀疑起了自己的神志是否清醒。

  随即,二营教导员荆士训也带着队伍赶来了,当他们接过了王亚明手里那支枪管打得滚烫的卡宾枪时,这位身经百战的硬汉终于回过神来,止不住的就落泪了。

  浦东战场上,275团付出了惨烈的伤亡,以劣势的兵力和武器,抗击着拥有优势火力的五倍之敌轮番连续猛攻,他们牢牢守住了高桥以南七个村庄的前沿防线,用自己的牺牲,但证了上海战役的胜利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