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50岁的阿斌(化名)每次值夜班,都不太可能睡上一个囫囵觉,每当午夜电话响起,就代表有人过世了。无论几点,他都要第一时间驱车前往事发地——老人院、医院或逝者家中,和悲伤的家属商定治丧的每个环节:灵堂、孝服、寿衣、骨灰盅、墓地、注销户口、办理死亡证……老人大多会在深夜离世,因此面对午夜时分的工作,阿斌习以为常。

  阿斌经营的是一家提供“”殡葬服务的公司,这样的公司在广州有几十家。每年,这些公司要为全市约2万名逝者和其家属提供殡葬服务。做这行已经16年,不少亲友仍不知道阿斌的具体工作。虽然忌讳向亲友提起,但阿斌却表示他热爱这份职业:“能够在别人最难的时候帮助他们,这也是我们的一种职业成就感。”

  这次采访记者约了3天,托了几层关系才找到一位从业者阿斌。向记者再三确定不拍摄且不具名后,他才最终同意接受采访。

  2004年,国家出台《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许可法》后,逐步取消了民政部门对建设殡葬设施、提供殡仪服务和销售殡仪用品的前置审批程序。许多民办殡仪服务机构看到行业的契机,开始参与到广州的殡葬服务业中,阿斌正是广州的第一批从业者之一。

  “我们的工作应该说囊括了治丧的所有环节,普通人平时不知道、或是忌讳了解这些事,因此一旦亲人离世都容易手忙脚乱、毫无头绪。我们希望通过我们的服务,能帮助家属顺利、安心地完成逝者的身后事,生死两相安。”阿斌告诉记者。

  从业16年来,阿斌服务过的逝者主要在医院、养老机构或家中。他介绍,如果逝者在医院过世,医院会直接出具死亡证,然后通知殡仪馆接收遗体;如果是在家中过世,阿斌就要协助家属报警和报医疗机构,确定是正常死亡后,再协助家属到街道出具死亡证,之后再报殡仪馆,让殡仪馆派车来接收遗体;养老院不是医疗机构,同样也要通过医疗机构和公安系统确认后才能出死亡证,随后将遗体送殡仪馆。通常到了老人过世第二天,阿斌还会协助家属帮老人注销户口、身份证等一套行政手续。

  上了年纪的老人过世后,阿斌或同事会第一时间到老人家里摆设灵堂,灵堂上会布置相应的挽联、遗像、花圈、茶酒、香烛等,这些需要和家属商讨后迅速筹备,以供亲友们前来家中缅怀和吊唁。同时阿斌还要向逝者的至亲提供各类孝品,“比如按照广州的风俗,老人的儿子腰上系一条孝布、额头绑一条孝带,左臂还要佩戴黑纱,在广州这就是重孝了。当然,如果逝者男的年龄上了80岁,女的年龄上了90岁,就算是喜丧了,我们通常建议家属不用穿这么重的孝,以免太过悲情,在这类情况下,儿子通常只用佩戴黑纱就可以了。”

  阿斌表示,对于那些年轻的逝者,特别是没有结婚、没有子嗣的人,他们通常是不帮忙摆灵堂的,“一方面这不符合广州的习俗;另一方面,这对于家属来说确实太过悲伤。”

  每次见到逝者家属后,阿斌都尽可能地去宽慰对方,特别是遇到年龄大、身体比较差的家属,他会嘱咐其他亲人做好陪伴,尽量不要让其亲自去殡仪馆吊唁。“不过不少人还是会坚持要去见逝者最后一面的,我甚至见过家属戴着氧气瓶前去的。所以说一个殡仪馆告别厅,就是人生百态。”

  出殡环节是重中之重。其中最关键的是火化前的遗体告别仪式和墓园的骨灰安葬仪式。阿斌介绍,按广州的风俗,告别仪式上,60岁以上的逝者才有资格穿寿衣,60岁以下的逝者则穿西装。在家属致悼词,大家向遗体三鞠躬、绕圈行注目礼后,遗体就会被推进火化炉火化。“我们通常会帮忙办一个扶灵仪式,就是家属将遗体从告别厅推上车,一路推到火化间,这一路大概有两三百米,是逝者和至亲之人最后的告别。”

  到了墓园安葬骨灰的环节,阿斌也会协助家属按照广州的传统丧俗举行一些仪式,“本地人认为,安葬也相当于老人‘乔迁进宅’了,在墓园,我们相当于给老人办了一个‘乔迁’仪式。”

  “总的来说,我们筹备的丧仪是非常庄重的,尽量保留广州的风俗。当然如今在快节奏的大城市,我们也必须简化一些程序。比如按传统,孝子是要在灵堂守夜的,但现在不少亲属都是独生子女,如果1个人熬完夜再接着第二天办各种手续、出殡,这样连轴转显然是会累垮身体的,所以我们现在也不提倡了;另外,灵堂上我们也不会演奏哀乐,出殡当天通常也不会请礼乐队,尽可能不惊扰四邻。”

  “我们的殡葬服务通常包括灵堂布置、代缴殡仪馆火化、遗体安放等各类费用、骨灰盅、寿衣、出殡的大巴,安葬骨灰的用车等,这些事项都包下来,家属完全不用操心,平均价格是1万元左右,有些人会选择便宜一点的服务,做到两三万元的也有,也有人会做到六七万元。等丧事办完,我们还会派专人来收拾灵堂,打扫房间。”

  阿斌告诉记者,广州的殡葬“”服务平均价格在1万元左右,这在全国来看都是比较低的,“我也出去各地了解过,至少在国内几个大城市里面,广州在殡葬方面的收费是较低的。”

  阿斌告诉记者,他们和市内的各个墓园都有联系,每个墓园的价格也是透明的,如果家属有需要他们也可代为联系。“当然,墓地的费用不包括在治丧服务的费用内。现实中,也有不少人选择将骨灰寄存在殡仪馆中。”

  阿斌认为,治丧服务收费低与广州多年来提倡绿色节俭办丧以及广州人务实的性格息息相关,“我知道一些地区办丧事一般都要8万~10万元,这些钱主要花在各类仪式和请客吃饭上,像有些地方老人过世还会请戏班子来唱几天大戏,这些风俗广州是没有的。”

  “干我们这一行,靠的主要是口碑。”阿斌说,他们这行从来不打广告,主要是靠客户们的口耳相传。阿斌有一个十多年的老客户,这些年来他七八个亲友的后事都是阿斌负责料理的。每次见到阿斌,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感慨“哎,怎么又见面了”。

  “但他十几年来碰到这种事都来找我,其实也证明了他对我们服务的认可。”阿斌说,他们这行不收押金,从来都是完成所有事宜后才向家属收全款,“我们也遇到家庭经济比较困难的,但也宽限了家属一两个月付款。”

  平时,阿斌仍会尽可能和这些客户保持情感上的联络,“例如,马上要到清明节了,我会发短信告诉他们,按照风俗该准备哪些东西去祭扫先人。清明是我们国家的传统节日,虽然一些程序可以简化,但中国一直是讲百善孝为先的,清明的味道不能越来越淡了。”

  阿斌介绍,目前广州市场上一共有数十家殡葬“”公司,而广州市的几个殡仪馆每年要送走大约4万名逝者,“目前来看,其中大概有一半逝者家属会选择殡葬服务公司的服务。这个行业已经存在了十几年,一开始我做的时候大家会不理解、不接受,但经过十多年的发展,现在大家的接受度要比以前高很多。另外,广州也是外来人口非常多的城市,一些外地人去世后也愿意选择殡葬服务。”

  阿斌回忆,自己初入行的第一个星期,每次陪着家属到告别厅做遗体告别仪式时,家属一哭他也会跟着哭。有时碰到家属对一些安排不理解,甚至会情绪激动地指责他。后来,阿斌才渐渐适应自己的角色,“做我们这一行的,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个过程。我刚入行时曾经找人给我做心理建设,对方提点我,干这份工作其实也是帮助了别人,家属是极度悲伤且思绪杂乱的,我们在这个时候帮他们厘清思绪,和他们共渡难关,何尝不是做了一件好事。”

  “这一行其实也是‘青春饭’‘体力活’,年纪太大是干不动的,我们公司有十多个人,我是其中最老的了。”阿斌告诉记者,公司会有一个公用手机号,需要每个员工每晚轮值使用,“这一行是日夜颠倒的,一整夜没法睡也是正常的,我曾遇到一个男子在电话里哭泣,说他父亲马上要走了,让我马上去,但我去了之后,医生为他父亲打了强心针,老人又缓过来了。但这位儿子不让我离开,生怕父亲一走自己会手足无措。我当晚就在医院一直陪着他,安慰他。”

  阿斌告诉记者,他们这一行也有“淡季”和“旺季”。“一般夏天是淡季,到了冷热交替的时候,我们的活往往就会多了。”

  只是,阿斌的这份工作仍不被他的大多数亲友所知,“除了工作上的人,只有极少数亲人知道。尤其是长辈,不敢告诉他们。我就怕他们知道我的职业后,每到过年过节,我到底去不去看望他们呢?我的很多同事都是这样的情况,干这一行,我们并不想抛头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