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来：一箩麦，两箩麦，三箩开始打荞麦，噼噼啪，噼噼啪……”7月8日中午，54岁许国兴带着轮椅上的81岁父亲许成标做着拍手锻炼。

　　2017年许国兴弟弟因故去世，许父精神状态迅速恶化，出现了发呆、失忆、不认人、暴躁等情况，后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病。身为长子的许国兴，成了挑肩胛的那一位。

　　早晨6时，记者与许国兴约在杭州市钱塘区下沙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见面。许父穿衬衫，纽扣一直扣到领口。许母背微驼，拎着塑料袋，腿脚还算灵活，不需搀扶。

　　“今天带他们来体检，结束再回社区干活。”许国兴说的“回社区干活”，是指垃圾分类。2017年他结束非洲的装修生意回国服侍父亲。2020年，听说自家所在社区要招人清运垃圾，就去应聘，希望带父亲一起上班。业主自告奋勇来清理垃圾，让工作人员始料未及。了解许家情况后，他们同意了。

　　“没什么丢脸的，主要是让我爹多出门见见熟人，延缓病情恶化。”许国兴说，弟弟走后，他觉得远在天涯海角赚再多钱，都不如陪着家人安安稳稳过好每一天，“父亲最需要我的时候，怎么可以不在他身边？”

　　从装修公司合伙人到垃圾分类员，这其中的“落差”许国兴适应得很平和。他每天5时起床做早饭，然后下楼把小区垃圾搜一遍，7时前收集好拉走，再回家给老父亲洗漱、喂早饭。8时多他再下楼继续干同样的活，差不多每隔两三小时清理一下小区垃圾。父亲吃完早饭后就坐上儿子的清运车，俩人几乎形影不离。

　　“和去年相比，我爸身体的确差了一些，上个月小区里慢走锻炼不小心把手摔断了，行动更不便了。”提起父亲受伤，许国兴满是自责，“他要是哪里不舒服，我就会很难受。”

　　许国兴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父亲衰退得慢一些，自己能多尽孝。“去年我爸体检的指标是我们家最好的，比我妈和我都要好。”

　　患阿尔茨海默病6年多的许成标，全身上下收拾得很干净。由于病情发展的不可逆，出现了失能、失语、失智。

　　两千多个日与夜，对许国兴而言，是责任、付出与疲倦，更是无休止的揪心。他未曾关注过网上广为流传的北大教授照护失能母亲新闻，一心一意沉浸在服侍父亲的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中。

　　“我弟弟出事后，我爸就想不通了。刚开始会在路上哭，会发呆，会忘记有没有吃饭。什么东西都拿，什么东西都丢，记性非常不好。半夜里还会跑出去。我晚上只能把床搭在房门外，我就睡在门口，这样子他只要起来出房门，我就知道了。”许国兴说。

　　2021年正月初五，家里人多，一个没注意，晚上11时父亲跑出去了，骑上自行车一直到了海宁，外套都没穿。许家人找了3个多小时，警察都出动了。“冬天零下几度要冻坏的啊！”无奈之中，许国兴更多的是心疼。

　　都说“一人失能，全家失衡”，记者看到，如今许家用全员上阵的方式来谋求平衡。

　　77岁的母亲成了“眼睛”，许国兴忙不过来时，能帮忙看着，日常也能照顾一下，“但有时候他真要闹起来或者跑出去，我根本拦不住。”她望着丈夫茫然空洞的眼睛，知道眼前这个白头偕老的男人连老婆都忘记了。“有时候我也会想起50多年前，刚结婚的时候，真的苦，后来有了儿子，苦里也带着甜。”老太太说，孙子从部队回家，流着眼泪问“爷爷怎么都不认识我了？”她安慰孙子：“别太伤心，爷爷只是暂时想不起来了。”

　　许国兴的儿子成了“脚”。小伙子退伍回来，跑腿的活干得很利索，送医院、取药都是他的份内事。看着父亲贴身服侍爷爷那么操劳，他联想起早年看过的电影《导盲犬小Q》和《忠犬八公的故事》，灵机一动想到一招：买了头金毛犬回家，训练它帮父亲分担。相处半年后，金毛已经懂得要守住老人，每次许成标独自走向门外，它就会跑过去把老人拦住，或者咬住裤脚使劲往回拉，家里人一边夸它聪明，一边把老人哄回房……如今，许国兴带着父亲去做垃圾分类时，金毛也总是跟在一旁，如同家里的一份子。

　　早几年为方便照顾，许国兴将二老接到自己家住，但去年儿子成婚了，家里住不下，便将父母送到原住处。“在同一个小区，很方便。我有时间基本都在爸妈这边。”

　　电梯里，许成标突然“呃呃呃”地说些什么。许国兴对记者哈哈一笑：“没事，我也听不懂。”他对这样的情况已经习以为常。

　　打开门，这处两居室房屋装修十分简单。房间中，粉白的墙面上张贴着一些老海报和加减表，仿佛时间就停留在那一刻。

　　最吸引人的，是墙上的一幅照片，它让整个空间都鲜活起来：木质相框，红色背景，许成标夫妇穿着中式的婚服端坐在一起。照片上方印着“贺金婚 传家风”。

　　许国兴端详着照片露出笑容：“这是去年街道给二老拍的，其实，拍照的时候老爹已经认不得我妈了。他这辈子第一次拍这样的照片，很听话，很服从摄影师的指挥，那次拍摄挺顺利的，效果也很好。”看得出来，他对父母的这张合影十分满意。

　　“其实，有时候老爹连我这个儿子，都不太认得了。说不难过是假的，但也只能慢慢接受。我们认得他就行了。”许国兴掐指算算，“父母结婚50多年了，以前多苦啊，现在条件好了，（我爸）却生了这样的毛病。本来应该爸爸照顾妈妈的，现在反过来了。我平常也劝我妈，有我这个儿子在，还有孙子也在，要想开一点。”

　　他还透露了一个小目标：等自己也做了爷爷，希望能拍一张四代同堂的全家福，挂在父母金婚照边上，“这样，我一辈子，我们全家，就没有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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